沉青如树

[李白bot]
约稿展示号@橙花燃

长安几多年

架空,胡写乱写,ooc。
 结尾卡了一个多星期,然而现在也并不满意(。

爬墙加勒比,麻雀使我快乐,有缘再见。

之前写过的李杜李指路。

1.一盏风月酿长安

2.白马轻裘渡寒洲

【李杜李】长安几多年
 by.沉青如树

君兮君兮,我心向之。彼尔维华,切切慕之。
 我欢我悦,匪君薄以。幸甚至哉,入我生里。

——

烟起王城,日落孤蓬。
 他踏入长安,鬓边仿佛还留着石门的风。
 彼时长安城已落雪,饮酒归来的少年们驾着马,马蹄轻快,踩进松软的积雪就是吱呀一声响。他拢起衣袖,紧一紧领口,低眉敛去眼中对壮志将酬的欢喜,一步步向街道深处走去。
 这是他与李白分别的第一年冬。

——

杜甫第一次见李白时,二人尚在洛阳。
 酒宴是谁置下的已记不得,事隔久远再回想,周遭打马藏阄觥筹交错之声竟悉数模糊,虚影绰绰中只剩青莲剑出鞘那刻铮然一响格外真实。
 仿若是在梦里。初夏的阳光如水倾泻而下,照映着谁三尺长剑,从剑锋一点毫芒到骨节分明莹白如玉的一截手腕。
 ——少来学书在匡山,青锋试写白马篇。
 恍惚间他听见谁的声音这样说,轻狂又不羁,宛若心上豪放万顷江海,天地造化归于两袖。似感怀时运却旷达无怨怼,似目空一切却暗藏寂寥。
 大约是寂寥于无人续诗吧。
 ——功成欲酬凌云志,叩门长安几多年。
 只是当真无人续诗吗?

杜甫还记得自己把下两句吟出来时李白的表情。人群中似有所感般隔山隔海抛过来一眼,刹那间辉星成皓月,漆黑中迸出一线天光。只一眼就令他手在袖中攥成了拳,字句分明抵在舌尖却哑口无言。
 周边文人墨客议论他再听不见,满心满眼只剩下一个李白,收剑入鞘斟酒把盏,笑吟吟站到他面前。
 与此同时一杯酒推过来,杜甫先是愣,看清来者后心领神会的笑开,和李白轻磕一下杯沿便扬手饮尽,不动声色握紧掌心的汗。
 放下酒杯那一刻他窥见李白的眼,光华熠熠,星河四散,流萤如烟如海起伏其间。此时含着笑意殷殷一望,似风流似洒脱,似凡世火种尽数诞生自他眼波。

少来学书在匡山,青锋试写白马篇。
 功成欲酬凌云志,叩门长安几多年。

世人言传天命,大抵也不过如是。
 一句诗成就一个机缘,令他们隔山越海十一年,千里迢迢终于稳稳站到对方面前。满身风尘抖落尽,遥遥相对一双通彻炽热明净灵魂。

——

那日酒宴傍晚方散,二人顺路回了下榻的客栈,安步当车期间已将彼此平生交代一遍。
 子美此去,作何打算?
 游河山,结知己,求功名,入长安。
 入长安……
 李白喃喃重复着他的话,随即自顾自笑开。
 其时已是夜,他二人端坐李白房间,杜甫看着李白起身推窗,一手举杯一手向他示意中天盈月,毫不在意桌上烛火在冷风侵袭下明明灭灭。
 昔在长安醉花柳,五侯七贵……同杯酒……
 他再不明白也看得出李白势如山倒的醉意,当下跟着起身试图劝李白放杯,却不料李白手腕一转,杯中酒遥向天上月洒去,应是将楼前杨柳浇了个彻底。
 气岸遥凌豪士前,风流肯落他人后?
 亮如星火的眸子倏忽扑到几乎呆滞的杜甫面前,名动四方的谪仙人笑得连肩膀都在耸动,眼尾泛起不易察觉的红。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古道烟尘悲容色,多是长安伤心客?
 谪仙人冲着他一字一字,字字难掩不平之意。杜甫又如何不知他此前遭遇,听他字里行间隐含的劝诫也难得有了片刻迟疑,只是当他想好措辞再欲开口时,李白早已趴着桌子阖了眼,在明月高悬下沉沉睡去。

——

为何非长安不去?
 待到旧事重提已是在兖州石门一带。同游近一载的三人就此别过,高适先行一步,剩他二人时李白轻飘飘的发问。
 久有凌云志,非入长安谒明主不能成。
 杜甫再没迟疑,语气不容置喙。
 李白听了笑开,问,子美不怕权贵奸佞?
 好事多磨。杜甫回他,目光炯炯如淬明光。
 多谢太白兄劝诫,然心向往之,霜雷不惧。
 当初那个月夜没说完的话在此刻一字一句如数说尽,李白默不作声看他半晌,忽而提笔道那李某就赠诗一首聊表寸心吧。
 铺纸研墨,须臾而就。

何时石门路,重有金樽开?
 杜甫反反复复念着这两句,随即抬眼望向李白。二人此去,李白意欲南下避世求仙访道,他则北上入长安。
 大江茫茫南北两岸,谁也不知重逢是何年。
 心头忽然就柔软的悸动了一下。

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子美有一问,太白兄救世之心可安在?
 心志犹坚,走马过处尽长安。李白回他,眼里尚带着笑。杜甫话中深意从他诵出与韩荆州书时李白便知晓,如今也是颔首抱拳,道大丈夫亦有四方之志,故今日一别,望子美功成名就,他年再会,当开金樽,醉饮千觞于长安。
 话音落下二人相视而笑,哪知相背而行中岁月险恶,南北漂泊孤旅跋涉,约好的金樽酒自此一生未开。

——

天宝六载,杜甫科举落第。
 发榜那日他双目仔仔细细扫过去,状元榜眼探花郎无一是他名字。恍惚青天白日下兜头一盆冷水,从骨缝渗出令人牙酸的森寒。
 笑矣乎!笑矣乎!君不见古道烟尘悲容色,多是长安伤心客?
 李白的话毫无征兆在脑子里盘旋。他转身,脚步踉跄踩进秋风。
 没关系的,这一次不中,总还有下次。今年不成,总还有明年。
 已经分不清是命运栓住了他还是他不肯撒手,秋试之后的那些日子,杜甫整日于王公贵胄深宅大院间斡旋。人人都说长安富丽繁华,可满城朱红粉墙琉璃碧瓦竟无一处容得下他。
 天宝九年,杜甫预献《大礼赋》,得赏识,待制集贤院。
 天宝十年,参列选序,等候分配,待制集贤院。
 等,又是等,又要等。
 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想他杜甫士族出身,七龄能书,九龄善文,论天资才华,他几时输在旁人之后?只赶上奸臣当道,漠北风沙里敲骨吮血,翰墨场上也要暗箱盘剥。眼看昔日泱泱盛世如大厦将倾,还有何处圆满报国志?还有何处安放济世心?
 当初他舞象之年,此生至高理想忠君报国。
 如今他年逾四十,未遇明君,也未报效他的国,甚至自己都无处饱暖忍饥挨饿。
 荣华富贵求不得,扬名立万求不得,粗衣淡饭安稳度日竟也求不得!

这日他大醉,愁云惨雾里梦见与李白最后一面。彼时他尚在饭颗山,山头处眼见李白带着三分醉意摇摇晃晃走过来,身后清风徐徐,将掩埋他十余年欢喜倾慕的尘世烟雾悉数吹开。
 那日他们聊尽半生,夜色沉沉中李白最后问他,当真非长安不去?
 是。他记得自己答得果断而坚决:久有凌云志,非入长安不能遂。况子美与太白兄有约,他年再饮,应在长安。
 且太白兄屡屡提及,如何不知子美报国之志亦如太白兄,毕生除为君效力,还有何念想?
 再无他想。李白凝神片刻回他,随即当啷一声抽出剑来,山头冷月斜照,剑锋似遥指长安千重阙。
 长啸梁甫吟,何时见阳春?
 李白半阖着眼,目光一寸寸掠过浸透长剑的月光,手腕一抖,顷刻间剑锋偏转,寒芒如练。
 宛若当年洛阳城初见,多少不平意随酒浇入喉,长啸一声尽皆化作剑气,招招式式恨不能撕裂昏暗穹苍,倏忽将天下业火涤荡。

我欲攀龙见明主,雷公砰訇震天鼓,帝旁投壶多玉女。
 三时大笑开电光,倏烁晦冥起风雨。
 阊阖九门不可通,以额扣关阍者怒。
 ……

六年前景象借梦境轮回一遍,李白弹剑长歌,他把盏静听。从别后他北上李白南下,一个伶仃如渭北春天树,一个漂泊似江东日暮云,相较于不知他年是何年的如今,怕也是此夜梦境最为真实。

——

次日醒时恍如隔世。
 杜甫怔忡了很久,随即起身整理衣冠,继续在所谓集贤院待诏。他终究不是李白,可无所顾忌逍遥自在天地间。李白能割舍的,他却不能。昔日诗酒豪情早就连同二人相识那段裘马轻狂的过往一起,缩影成他梦里痴痴的念想,在无数个有月亮的夜晚化成长安一滴寒露,敲到白玉阶上空空一响。
 世事如尘沙,大梦谁先觉?只可惜他不是神机妙算的忠武侯,不能解落落平生意,也不能遇贵人,须臾腾龙凌九重。
 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行走于长安寂寂宫墙内外,等一份不知何年何月的诏令,或者在无酒消愁的夜铺开纸墨,给南下漫游的李白寄去长安一缕月光。
 他就这么等,慢慢也相信了往来僧人所说的种如是因收如是果,相信自己精诚所至定能换来以后如愿以偿,及到天宝十四载一纸明黄诏书批下,御笔朱砂纵使位卑官轻也令他足够欢喜,仿若由眼前窥见今后锦绣前程。那时他满心雀跃以为自己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以为半生颠沛终迎来以后福报,却不料世事多跌宕,王朝风云变色间,他如滴水随浪被携裹入海,毫无抽身之力。眼见戎马狼烟又几年,竟不知是应慨叹命途坎坷,还是怨怼一生福薄。

——

及到再有李白消息,已是杜甫从安史叛军中侥幸脱身后一年。
 出山入府,永王麾下,意欲谋反,长流夜郎。
 御诏朱批凌厉无转圜,看似未留半分辩驳机会,却偏偏又放过一条性命。

天子仁慈。把这个消息告知杜甫的友人对他如是说。
 仁慈?
 杜甫目送友人告辞离去,反反复复咀嚼这两个字,兀地就笑出声来。
 纵有生花妙笔,济世之才,一旦被盖棺定论作乱臣贼子,此生也再难踏入长安。
 谈什么攀龙见明主,想什么弓摧南山虎,昔日冠盖京华的谪仙人最终也彻底消弭于车马穿行扬起的碌碌烟尘里,或许偶尔还会作为谈资,在酒馆茶楼二三过客闲时被提起,但无论如何,这一座城池,长安两字,都不将再与他余生有任何联系。
 金銮殿中高高在上的帝王就这样斩断了一个人所有的抱负。

杜甫想着,又记起当年李白醉时,曾伸指在桌上轻叩,一叩一字。
 功成,名遂,身退。
 那时李白对他这样说,说完冲他笑,笑容明亮比月光更惊心动魄。
 只到如今,功未成,身已退。

他对着月亮喝酒,想着想着便忍不住笑出声,衬得寂寥长夜更加空旷伶仃。想起自己从叛军中逃出那一日,一步一步挣扎着迈出心心念念的长安城,身侧雕梁画栋变残垣断壁,姹紫嫣红只剩满目疮痍。
 却原来他们都一样。
 一样挣扎半生,浮沉半生。
 一样从不曾抵达过心中那座长安城。
 曾经信誓旦旦的建功立业忠君报国,也不过半生孤勇织就的一场幻梦。
 如今,恰好梦醒,各自去留。

深秋的风吹拂过脸颊泛起丝丝凉意,杜甫只当是天寒,放下酒杯,却摸到满脸的泪。
 ——
 这一夜明月迟迟未落,直至天光初醒入星河。
 他梦着梦里长安画栋雕梁饮下最后一杯酒,朦胧间似乎是有人,白衫长剑,左牵马,右把酒,眉目利落,眼波一转揽尽万顷山光与水色。
 那是他的李大侠。清风穿堂过,一如多少年前洛阳城里那般,撩起李大侠白衫的衣摆,先遮了他眼,再蒙了他心。
 那时他的李大侠还在弹剑而歌,神色桀骜的唱着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全然不曾顾及人群对面,有人是怎样从识文断字起,就把诗篇上那个银鞍白马的他死死烙进了心里。
 他把他放进了心里,放进了一生追逐的目标里。
 他把他连同十一年隔山隔海太晚相逢的遗憾一起,放进了无数次枕上辗转的梦境里。
 那是他杜甫的梦。梦里二人俱少年,他亦步亦趋跟着他,得以见匡山桃花如何带露浓,银鞍白马如何飒沓一程,满身风骨如何寄予鲲鹏,更得以见那一年长安,春风绿酒暖意融融,李白青衫磊落挥笔题诗,停笔后颔首,清冽目光带着轻狂,人群中飞快一掠。
 ——隔着重重人海,恰似与他在万人之中,望见第一眼。

——

曾提青锋剑,试写白马篇。
 醉极倚栏杆,借月一晌欢。
 不得酬壮志,楼高多苦颜。
 打马过青山,长安几多年?

——END

【2018.02.11 4162字】

评论(14)

热度(441)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